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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观星之法,旦夕昏中候

第七日的清晨来得格外早,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,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,尚未褪去的晨星便已恋恋不舍地悬在天际,像被遗忘的碎钻。叶法善跟着崔道演登上观星台时,山雾还未散尽,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松林间,将苍劲的枝干晕染成一幅水墨画。空气里浸着夜露的湿冷,吸进肺腑时,带着松针与泥土混合的清苦,激得人打了个轻颤。

“观星有‘三时’:旦、夕、昏中。”崔道演的声音在晨雾中散开,带着几分沙哑,却异常清晰。他裹了裹身上的粗布道袍,袍角被山风掀起细小的弧度,“这三时便是观星的钥匙,少了哪一样,都像缺了条腿的桌子,站不稳。”

他抬手指向东方天际,那里的太白星正被渐强的晨光冲淡了锋芒,银白色的光芒蒙上一层淡淡的金纱,像即将隐退的将军。“旦时观‘启明’,就是看太白星在日出前的方位。你瞧它此刻的高度,比昨日低了半指,且稍稍偏南,这便兆示着今日午后或许有微风,天不会太燥热。”他顿了顿,又转向西方,那里的星群已淡不可辨,“夕时观‘长庚’,则要测太白星在日落后的轨迹。若它轨迹偏北,明日多半是晴天;偏南,便可能有雨。”

叶法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东方的晨雾中,太白星的轮廓渐渐模糊,仿佛在与黎明做着最后的告别。他默默记下崔道演的话,指尖无意识地在青石台上画着方位,试图将星辰的位置与气象的关联刻进心里。

崔道演的目光转向正南,那里的参宿在熹微的晨光中依旧清晰,三颗主星连成一线,像一柄倒置的勺子,旁边四颗小星组成的勺柄微微上扬,透着几分俏皮。“最要紧的是‘昏中’,也就是黄昏时位于正南的星。”他的语气郑重了些,“《夏小正》里记的多是昏中星,比如‘正月,鞠则见,初昏参中’,说的就是正月里,初昏时分参宿恰好在正南。”

他俯身捡起一根枯枝,在观星台的石板上画了个简易的星图,将参宿的位置圈出来:“此刻初昏,参宿在正南,是为‘参中’,按《夏小正》的说法,这该是正月的标志。但你我都清楚,如今已是七月,按常理,昏中星该是心宿才对。”

叶法善不解地皱起眉:“为何会有偏差?”

“只因‘岁差’。”崔道演吐出两个字,见叶法善茫然的神色,便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圈代表黄道,又在圈中心画了个小点代表北极星,“你看这北极星,看似固定不动,实则天地跟着天轴像个陀螺般缓缓摆动,这便让星辰的位置慢慢偏移,就像人走路,走得久了总会偏航。过一百年,中星的位置就会差出一度左右。”

他用枯枝在圆圈上点出两个点,间距约莫一寸:“甘德、石申那时的昏中星,与如今已差了不少。观星不知岁差,就像按去年的日历算今年的节气,是刻舟求剑,闹笑话事小,误了大事才要命。”

叶法善盯着地上的图,忽然想起现代天文学中“地球自转轴进动”的概念,原来古人早已通过观测发现了这一现象,只是用“岁差”二字概括。他心中一阵恍然,对古人的智慧生出深深的敬佩。

崔道演领着他走到观星台一侧,那里立着一套“圭表”——一根八尺高的木杆笔直地竖在青石基座上,木杆被漆成墨色,上面用朱砂刻着从底到顶的刻度,每寸又分十格,清晰规整,这便是“表”;木杆正南方的地面上,铺着一块长约两丈的长条青石,石面打磨得光滑如镜,上面刻着精准的尺度,与木杆垂直相交,这便是“圭”。

“这是测影的利器。”崔道演抚摸着冰凉的木杆,“通过表影在圭上的长度,能定节气,能测时刻。冬至时,太阳斜射,表影最长,能超出这青石圭的尽头;夏至时,太阳直射北回归线,表影最短,只在圭石根部一小截。”

他蹲下身,指着圭石上的刻度:“昏中星的位置与表影长度结合,才能精准定出‘时’来。比如同是参中,表影长三尺是冬,长一尺是夏,这便是‘时’的差别。”

接下来的日子,叶法善彻底成了“观星的囚徒”。天不亮就得爬起来,裹着厚衣站在观星台东侧,眯着眼记录旦时启明星的方位,看它的高度、偏角,用算筹在竹简上画出简图;黄昏时分,他准时守在圭表旁,看着夕阳将表影一点点拉长,在圭石上移动,直到表影指向正南,便立刻记下此刻的昏中星;入夜后,他还要借着月光观测长庚星的轨迹,看它如何在西方天际缓缓沉落。

青禾见他日日忙碌,便在清晨递上温热的米汤,黄昏时搬来小马扎让他歇脚,夜里则提着灯笼陪他在观星台守候。“道长,你看这启明星,今日像个害羞的姑娘,躲在云后面呢。”他指着东方的云层,那里偶尔透出一点银光。

叶法善被他逗笑,紧绷的神经松了些:“它可不是害羞,是在告诉我们,今日会阴天。”

果然,午后便飘起了细雨。

日复一日的观测中,叶法善渐渐摸到了规律:正午时分,当表影最短时,阳光烈得能晒化青石上的露水,这正是太阳直射北回归线,对应夏至;而冬至那日,表影长得几乎要爬到观星台的台阶上,寒风像刀子般刮过,连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。

他将现代天文学的“黄赤交角”知识与圭表测影结合,拿出算筹在竹简上反复演算。地球自转轴与公转轨道面的夹角约为665度,这便让太阳直射点在南北回归线间移动,而岁差正是由此产生的自转轴进动所致。他算出岁差约为每七十一年零八个月差一度,比崔道演所说的“百年差一度”更精确。

他用竹简画出表格,左边记着年份,中间是观测到的昏中星位置,右边是按新算法算出的结果,两相对照,误差小得惊人。“道长您看,”他将表格递给崔道演,“按这个算法,百年后的心宿位置,该比现在偏西三度左右。”

崔道演接过竹简,眯着眼看了半晌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“你这算法倒新鲜,用的是何道理?”

叶法善简单解释了地球自转轴进动的原理,虽用词陌生,却条理清晰。崔道演听完,捻着胡须点头:“虽与老道多年的观测略有出入,但道理是相通的。观星既要守古法,也要通变,不能死抱书本,你这点像甘德,肯动脑子。”

除了三时观星,崔道演又教他“候气法”。在后院的角落里,十二根不同长度的律管并排埋在土里,管口与地面齐平,周围用细土封严,只露出刻着音律名称的管头:黄钟、大吕、太簇、夹钟、姑洗、仲吕、蕤宾、林钟、夷则、南吕、无射、应钟。

“这些律管里装着芦苇膜烧成的灰,”崔道演蹲下身,指着最粗的黄钟律管,“到了相应的节气,地气会顺着律管上升,把灰吹出来。比如冬至,阳气始生,黄钟律管的灰就会飞出;夏至,阴气始生,林钟律管的灰会动。”

他用手指在律管周围的土上轻轻拂过:“此时召‘地雷’最易,因地下阳气顺着律管往上涌,雷气能借着这股劲儿深入地底,劈妖除祟时最见效。”

叶法善按崔道演的吩咐,每日清晨都来查看律管。秋分那日天刚亮,他发现蕤宾律管的管口积着一层薄薄的灰,像撒了把细盐,显然是夜里被地气吹出来的。他心中一动,立刻跑到观星台召雷。

果然,雷气比往日更盛,指尖的雷光刚亮起,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向下,落地时精准地劈在预先画好的符上,连周围的草叶都没伤到分毫。“真的灵验!”叶法善又惊又喜,仿佛摸到了天地之气的脉搏。

崔道演站在不远处看着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:“这便是‘候’的妙处。气至则雷动,时到则符灵,就像农夫等待惊蛰的雷声唤醒土地,时机到了,一切便水到渠成。”

叶法善望着那些静默的律管,忽然明白,观星不仅是仰头看星辰的方位,更是俯身听天地的呼吸。那些星辰的移动、表影的长短、律管的飞灰,都是天地在说话,唯有听懂了这些话语,才能让雷法与天地同频,真正做到“道法自然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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