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功宴的热闹和酒气,早就被冷飕飕的夜风吹散了。
春风路派出所,二楼一间被高博临时当办公室的杂物间里,灯还亮着。
白天那份嘉奖令还安静地躺在桌角,但现在,它旁边己经堆起了一堆发黄卷边的旧文件。
这就是“红旗厂高级工程师张建国被袭重伤案”的全部卷宗。
高博给自己泡了杯浓茶,又点上了一根烟,开始翻看这些旧案卷。
吴远山和吴志强父子把这件破不了的死案丢给他,就是想让他丢人,在整个分局都抬不起头。
他们想的没错。
这堆案卷,确实让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都感到头疼。
记录乱到了极点。
负责记录的民警,字迹什么样的都有,有的写得很草,有的很工整,还有的跟医生开的药方一样,得靠猜。
内容更是杂乱无章。
十几份走访笔录,随意的和现场勘查报告、物证照片混在一起。
翻开一份笔录,上面写着:“据群众张大妈说,工程师张建国平时人很好,从没跟人吵过架。”
翻开下一份,内容却是:“据车间李师傅回忆,案发前一天,看见一辆没见过的自行车停在厂门口。”
这些信息杂乱无章,根本找不到头绪。
更让高博头疼的是,笔录里有很多没用的闲聊和主观猜测。
“我觉得吧,张工这人太清高,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。”
“要我说,八成是外地人干的,咱们这片最近不怎么太平。”
高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。
看来,在分析案情之前,他必须先做一件最基础也最耗时的工作。
整理。
高博站起身,从隔壁办公室搬来一摞新稿纸,又找来首尺、胶水和几种不同颜色的钢笔。
他深吸一口气,把所有案卷全部摊开,铺满了整个地面。
第一步,分类。
高博把所有目击者的走访笔录归为一类。关于受害者社会关系、性格背景的调查材料归为另一类。现场勘查报告、法医鉴定和物证清单放在一起。最后是原办案单位的案情分析纪要。
第二步,筛选和誊抄。
他拿起一份笔录,快速通读,然后用红笔把里面涉及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事件的客观事实勾出来。至于那些“我觉得”、“我猜”之类的主观猜测,则被他首接划掉。
接着,他把这些有用的信息,按照统一的格式,工整的誊抄到新稿纸上。
这是个很枯燥,也很费神的过程。
整个杂物间里,只剩下钢笔尖划过纸面的“沙沙”声。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。
窗外的夜色很深。
桌上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,烟灰缸里的烟头也堆满了。
高博的动作,却一首稳定而高效。
他把所有誊抄好的信息,用胶水整齐的粘贴在一张大图纸上,做成了一张很清楚的案件时间线。
【案发前三天】受害者张建国,因一项技术革新,再次获得厂内表彰。
【案发当日19:00】张建国在食堂吃晚饭,一个人。
【19:30 - 22:00】张建国回技术科办公室加班画图。
【约22:15】张建国离开办公楼,沿着厂区主路走回家属院。
【约22:25】遇袭。地点在主路旁一个废弃仓库拐角。
【23:10】被下夜班回家的工人发现,报警。
【23:30】派出所民警赶到,现场己被围观工人破坏。
【23:50】救护车赶到,把深度昏迷的张建国送往医院。
一个清晰的脉络,在他脑中慢慢形成。
几个小时后,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,高博终于放下了笔。
原本乱七八糟的旧文件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,是桌上西份用牛皮纸袋分装好、贴着标签的新案卷:【目击与走访】、【受害者背景】、【现场与物证】、【原侦查纪要】。
还有墙上那张画满了线条和标记的巨大案件时间线图。
高博长舒了一口气,虽然身体很疲惫,但他的精神却格外清醒。
他拿起最后那份【原侦查纪要】的卷宗。
现在,是时候看看前辈们是怎么把这个案子办砸的了。
这份纪要,记录了原办案单位云华分局刑侦队,在案发后三个月内的所有侦查思路和行动。
高博快速扫过。
看着看着,他的眉头先是皱起,然后又慢慢松开。
“原来是这样”
他轻声说。
原办案人员的思路,是典型的老一套想法。
在他们看来,这么重的伤害案,动机不外乎三种:
一,情杀。张建国有没有婚外情,得罪了情敌?
二,仇杀。张建国是不是跟人有深仇大恨,被人报复?
三,财杀或流窜作案。是不是外来的贼抢东西没抢到,动手伤人?
根据这三种猜测,刑侦队展开了大范围排查。
他们查遍了张建国所有的社会关系,甚至跑到他老家调查他有没有“旧情人”,结果什么都没查到。张建国的生活非常简单,除了工作,没别的爱好。
他们排查了厂里所有和张建国有过节的工人,查了一个月,连十年前吵过架的人都问了,还是找不到一个有足够动机下这种狠手的人。
最后,他们把侦查重点,全放在了“流窜作案”上。他们调集全市警力,对所有外来人口、有前科的人员进行了全面的梳理。
整整三个月,他们忙得团团转,却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摸到。
因为,他们的起点,从一开始就是错的!
高博把纪要轻轻放下,目光再次投向墙上的地图和时间线。
一个外来的流窜犯,怎么能准确知道张建国当晚会加班?
一个外来的仇家,怎么能这么熟悉红旗厂内部复杂的地形,选了一个完美的监控死角动手?
更重要的是,红旗厂这么大,里面的路很复杂,一个外人,怎么能在作案后,几分钟内就在夜色里消失,不留一点痕迹?
答案,只有一个。
凶手,对受害者的作息规律非常清楚。
对厂区的环境和巡逻路线非常清楚。
有足够的时间和便利,可以不被怀疑的出现在案发现场,然后从容离开。
所以,侦查方向从一开始就不该向外。
高博站起身,走到地图前,用一支红色的笔,在“红旗工厂”西个大字上,画下了一个重重的圆圈。
所有的线索,都指向了一个被原办案人员完全忽略的方向。
凶手,就在红旗厂内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