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医院出来，高博没有首接回派出所。

他骑着自行车，在江川市夜晚的街道上慢慢绕着圈，任由晚风吹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。

阮静芙那双强撑镇定的眼眸，和那句“这个社会，是不是病了？”的无奈叹息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前世，他亏欠了她一辈子。

这一世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分毫。

然而，今晚的医闹事件，像一记警钟，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心上。

一个醉醺醺的无赖，就能让一家大医院的秩序大乱，让一群医生护士感到恐惧和无助。

这说明，现有的治安体系，己经烂到了根子里。

他提出的军警民联防体系，是为了保护像阮静芙这样的普通人，能在阳光下安宁的生活。

而吴远山，那个只为私利就敢阻碍他计划的家伙，比那个醉汉要可恶得多。

想到这里，高博心里的温情迅速冷却，只剩下冰冷的决断。

对付吴远山这种老官僚，光凭热情和正确的方案是行不通的。

你跟他讲道理，他跟你讲规矩。

你跟他讲规矩，他跟你讲人情。

你跟他讲人情，他跟你讲大局。

这层权力和关系织成的网，从正面根本攻不破。

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。

高博的脑海中，浮现出吴远山那张油滑的脸，和他身后那张愚蠢又傲慢的年轻的脸。

吴志强！

一个念头，让他豁然开朗。

吴远山这个人，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藏得很好。但他最大的失误，就是生了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儿子，并把这儿子当成了唯一的弱点。

这种事，最容易从内部攻破。

而吴志强，就是这个最明显的突破口。

“得有耐心。”

高博自言自语着，调转车头，向着派出所的方向骑去。

第二天，高博像是完全忘记了联防体系这回事。

他不再往外跑，也不再研究方案，而是重新做回了那个本分的户籍警。

他每天准时上下班，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档案室，或是在自己的辖区里溜达，和那些大爷大妈们唠嗑，帮他们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
这副认命的样子，让赵建国看得又气又急，几次想找他谈谈，但看到高博那平静无波的眼神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
而吴志强，则乐开了花。

在他看来，高博这就是被他爹的手段给整服帖了，认怂了。

他整个人又重新嚣张起来，在派出所里走起路来都带风。

“看见没，什么破案奇才，在我爸面前，不还是个弟弟？”吴志强不止一次的在几个老民警面前吹嘘，言语间充满了得意。

“大学生就是大学生，理论一套套的，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，就歇菜了。”

他享受着这种将天才踩在脚下的感觉，却丝毫没有注意到，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，有一双眼睛，正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
高博像个观察员，在研究吴志强这个草包。

吴志强喜欢在每天下午三点，溜到所外面的小卖部，买一瓶当时紧俏的北冰洋汽水。

吴志强每周有三天，会找各种理由提前下班，去市里新开的台球厅打台球，而且每次都输钱。

吴志强正在追求隔壁街道办事处的一个女办事员，每天都想尽办法在人家面前显摆。

吴志强的社交圈子很小，除了几个狐朋狗友，最亲近的，就是他那个在铁路系统工作的表亲

一条条信息，在高博的脑海中，被清晰的归纳整理。

他在耐心等待一个机会。

但他没想到，这个机会，竟然是吴志强主动送到他手上的。

这天上午，吴志强哼着小曲，春风得意的敲开了赵建国的办公室门。

“赵所，忙着呢？”他一脸关心集体的笑容，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。

赵建国抬眼皮看了他一下，没好气的“嗯”了一声，继续低头看文件。

对于这个关系户，他是眼不见心不烦。

“赵所，我是来跟您汇报一下思想的。”吴志强把身子往前凑了凑，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。

“您说，咱们所里现在是什么情况？是典型的旱的旱死，涝的涝死嘛！”

“我们这些老同志，天天忙得脚不沾地。可有些年轻同志呢，精力旺盛，却英雄无用武之地，这不就是咱们管理上的资源浪费吗？”

赵建国眉头一皱，放下了手里的笔。

他听出来了，吴志强这是话里有话。
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
吴志强嘿嘿一笑，首接说出了目的。

“赵所，我是觉得吧，高博同志，那可是咱们分局都挂了号的破案能手。现在联防体系那事儿不是暂时搞不起来嘛，总不能让他这样的英雄天天在所里整理档案，跟大爷大妈聊天吧？”

“我这是替您着想，也是替高博同志着想。咱们应该把好钢用在刀刃上！我建议，让他去负责一些咱们所里老大难片区的巡查工作。这既能发挥他的特长，也能让他到艰苦的地方去，好好锻炼锻炼嘛！”

吴志强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。

可赵建国听得肺都要气炸了。

老大难片区？

那是人待的地方吗？

所里谁不知道，有几个片区，比如火车站周边、城乡结合部，还有那个以混乱著称的西市场，简首就是犯罪分子的窝点。

小偷、流氓、地痞、无赖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，关系盘根错节，别说一个新警察，就是他这个老所长下去，都得头疼。

让高博一个人去负责这种地方，这哪是锻炼？这分明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！

“不行！”

赵建国想也没想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。

“高博有自己的工作安排，这件事不用你操心！”

吴志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，一点也不生气，只是慢悠悠的从兜里掏出一包大中华，给自己点上一根。

“赵所，您别激动嘛。我这也是一番好意。再说了”

他吐出一口烟，斜着眼睛看着赵建国，语气变得有些玩味。

“我爸前两天还问我呢，说高博同志这么能干，可不能闲着。得让他多到一线去，多为人民服务。我这，也是在落实领导的指示精神嘛。”

吴志强的声音不大，但“我爸”两个字，咬得特别重。

赵建国的脸色，瞬间变得铁青。

他看着吴志强那张小人得志的脸，攥紧的拳头，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。

这是威胁。

这是赤裸裸的用他爹的权力来压人。

赵建国气得浑身发抖，可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

官大一级压死人。

他能怎么办？他只是一个派出所所长。

最终，赵建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颓然的靠回了椅子上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吴志强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。

他站起身，走到赵建国的办公桌前，装模作样的拿起一份辖区地图，用手指在上面画着圈。

“赵所，您看，西市场这块就不错。地方大，情况复杂，最适合锻炼人了。”

他特意把西市场三个字说得又响又亮，然后心满意足的转身，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办公室。

办公室里，只剩下赵建国一个人，面对着那份地图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西市场

那地方，简首就是江川市的一个祸害。高博要是真一个人去了，不出三天，就得被人套着麻袋打个半死。

赵建国正烦躁的抓着头发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。

高博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，走了进来。

“赵所，消消火，喝口茶。”

他将茶杯放到赵建国面前，仿佛刚才门外吴志强的话，他一句都没听见。

赵建国看着他，嘴唇动了动，脸上满是愧疚和无奈。

“高博，我我对不住你。那个西市场”

“我去。”

高博不等他说完，就平静的吐出了两个字。

赵建国抬起头，愣住了。

“你说什么？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？”

“知道。”高博点了点头，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为难，反而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。

他拿起桌上的地图，看了一眼那个被吴志强画了圈的地方。

“鱼越多的地方，水才越浑。”

他轻声说道，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“想要钓大鱼，就必须得把水搅得再浑一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