户籍科的下午，空气沉闷，时间流逝的格外缓慢。

高博的手指拂过泛黄的纸张，前世那宗连环盗窃案的全部细节，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。

犯人刘桂，一个外表老实的下岗工人，反侦察能力和攀爬能力却很强，在之后的一年里，让整个江川市的公安系统都拿他没办法。

此刻，刘桂的所有资料，就躺在高博手里的这份档案里。

高博神色平静。

他没有急着行动，只是不动声色的将这份档案压在了一摞文件的下面，然后拿起另一份，继续整理。

现在的自己人微言轻，就算首接把刘桂的名字报上去，也只会被当成疯子。

他需要一个机会。

一个能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，用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，把刘桂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机会。
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门“咣当”一声被撞开。

“警察同志！你们管不管啊！还有没有王法了！”

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了午后的宁静。

紧接着，两个体型壮硕的中年妇女互相揪扯着冲了进来。

左边的张大妈，穿着一件碎花的确良衬衫，头发散乱，一只手死死抓着右边李大妈的衣领，另一只手指着对方的鼻子，唾沫星子横飞。

“你个老不死的！偷鸡摸狗都摸到老娘家里来了！我那只会下双黄蛋的芦花鸡，昨天还好好的，今天一早就在你家锅里炖成汤了！”

“你放屁！”李大妈也不甘示弱，涨红着脸，一把推开张大妈的手，“你家鸡自己没长眼，飞到我家菜地里，把我刚种的菜苗全给啄了！我这是合理捕杀，懂不懂！你得赔我的菜！”

“我的鸡！我的下蛋鸡！”

“我的菜！我的血汗钱！”
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了出来，吵得整个办公室嗡嗡作响。

户籍科的王姐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，不知所措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干瘦的老民警端着大茶缸子，慢悠悠的晃了进来。

他五十多岁，头发稀疏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，眼皮耷拉着，像是没睡醒。

“老马，你可算来了，快管管！”王姐像是看到了救星。

老马打了个哈欠，将茶缸子往桌上一放，慢条斯理的走到两个还在缠斗的大妈中间，伸出两根手指，轻飘飘的一分，就把两人分开了。

“行了行了，多大点事，吵吵嚷嚷的，像什么样子！”
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常年处理琐事磨出来的疲态，让人不得不暂时冷静。

“马警官，你评评理！”张大妈抢先告状。

“你听我说，是他不讲理！”李大妈紧随其后。

高博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，前世的他，最头疼的就是处理这种鸡毛蒜皮。而赵建国似乎也想磨练他，竟然从办公室探出头来，对他喊了一句：“高博，别整理了，跟着老马学习学习，这叫基层工作经验。

高博点点头，站到了老马身后。

老马清了清嗓子，开始了他的调解。

他先是对着张大妈说：“你说你，鸡怎么就跑到人家锅里去了？是不是你家鸡圈没关好？凡事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嘛！”

张大妈被说得一愣。

随即，老马又转向李大妈，板起脸：“还有你！邻里邻居的，人家鸡不懂事，你也不懂事？吃了就吃了，你就不能主动上门去给人家道个歉，赔个十块八块的？非要闹到派出所来，给我们警察同志添麻烦！”

李大妈也说不出话了。

最后，老马大手一挥，首接判了。

“这样，鸡，反正是追不回来了。李家的，你给张家赔八块钱，算是鸡钱。张家的，你家鸡吃了人家的菜，八块钱你拿七块，剩下一块还给李家，算是菜钱。这事就这么了了！谁也别再闹了！”

这个判决，让两个大妈都憋了一肚子火，谁都不服气，但看着老马那不容置疑的表情，最终也只能接受。

两人互相瞪了一眼，嘟嘟囔囔的走了。

一场闹剧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。

高博站在一旁，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。

前世的他看到这一幕，只会觉得这是瞎胡闹，效率太低。

但此刻，他却品出了不同的味道。

老马没有解决问题，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平息了纷争，管理了麻烦。

在八十年代警力不足的基层，这算是一种无奈又有效的生存智慧。

一场闹剧结束，到了午休时间。

吴志强晃了出来，手里捏着一包罕见的万宝路牌香烟，“啪”的一声拍在桌上。

“来来来，哥几个，尝尝进口货！”

话音刚落，办公室里几个打盹的老民警立刻围了上来。

“哟，强子，你这本事也太大了！这烟可不好搞啊！”

“还是人家吴副局长面子大，咱们想买都找不到门路。”

吴志强在一片奉承声中，眯起了眼睛，给每人发了一根，唯独略过了角落里安静喝茶的高博。

他点上烟，深吸一口，吐出一个蹩脚的烟圈，高声说：

“前两天跟治安组去抓赌，那家伙，里三层外三层！我二话不说，一脚踹开门就冲了进去，当场就按住一个带头的！”

“可不是嘛，就得上强子这样的，身手好，胆子大！”一个老民警连忙吹捧。

“哪像现在有些大学生，”吴志强话锋一转，斜着眼睛瞥向高博，“理论一套一套的，真到了现场，怕是腿肚子都哆嗦。连两个大妈吵架都得在旁边看半天，能指望他抓贼？”

刺耳的哄笑声在办公室里响起。

所有人都知道吴志强在说谁，目光有意无意的飘向角落。

高博仿佛没有听见，端起桌上那印着“奖”字的搪瓷缸子，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末，慢悠悠的喝了一口。

他的沉默，在吴志强等人看来，是懦弱，是书呆子的不知所措。

高博的脑海却在飞速运转。

从踏进这个派出所开始，他就在观察分析这里的人。

刚刚那场闹剧，让他看清了老马的定位：一个和事佬。这种人经验丰富，但没了锐气，只求无过不求有功，是个老油条，可以团结，但不能倚重。

围在吴志强身边那几个人，就是一群墙头草。他们的立场，只看谁的势大。

至于吴志强，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刺头。他的嚣张全靠他那个副局长老爹。这种人，是很好的垫脚石，踩下去就翻不了身。

最后，是那个看似不闻不问，却默许这一切发生的所长赵建国。

赵建国才是派出所的核心。

他有压力，想破案，手下却都是老油条。他对高博冷淡，是在考验和观望。他容忍吴志强，是顾忌其背景，也是无奈。

他是一个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挣扎的掌权者。

而这种人，最渴望的，就是一个能为他解决所有麻烦的下属！

一个清晰的计划，在他心里成型。

第一步，要依靠赵建国，获得他的信任，让他成为自己的后盾。

第二步，要用一次实打实的功劳，让所里的老油条和墙头草都服气，把所有质疑都压下去。

至于吴志强，不过是随时可以处理掉的小角色罢了。

想通了这一切，高博喝完杯里最后一口茶，站起身，拿起那本记录着高博信息的户籍档案，平静的走向所长办公室。

契机，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