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，春风路派出所，会议室里的空气很沉闷。
廉价烟草的辛辣味，混合着汗味和茶叶味，熏得人头晕。
几张破旧的办公桌拼在一起，上面铺着一张江川市地图。十几个老民警围在地图旁，一遍遍的说着毫无进展的旧话。
“我觉得，还是得查查附近几个村的二流子，这小子身手这么好，肯定是惯犯！”一个头发稀疏的老民警，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，唾沫横飞。
“老张，你这话说了八遍了！那几个村的二流子，连带他们家亲戚，我们都快盘出包浆了，连个鬼影子都没摸到！”另一个黑脸膛的民警没好气的反驳。
“那你说怎么办？总不能干坐着吧！”
“我觉着，还是得从销赃渠道入手，我己经让我那几个线人去打听了，只要东西一出手”
赵建国坐在主位上，听着这些毫无新意的车轱辘话，本就因为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，此刻更是红的吓人。
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，速度越来越快，频率越来越急。
三天。
市局领导的命令还在他耳边。三天之内破不了案，他这个所长就得走人！
可看看手下这帮人，一个个除了抱怨和重复老经验，还能干什么？
他再也忍不住了。
“砰！”
一声巨响，赵建国蒲扇般的大手，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。
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跳起半尺高，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。
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，不敢出声。
赵建国霍然站起，胸膛剧烈起伏。
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茫然又心虚的脸，声音嘶哑。
“查二流子？查销赃渠道？这些话你们说了一个月了！结果呢？结果就是‘鬼影子’在咱们的辖区里，来去自如，像逛他家的后花园！”
“我告诉你们，我不要再听这些废话！我需要新的侦查方向！谁有？”
赵建国的咆哮在闷热的会议室里回荡，但回应他的，是更加压抑的死寂。
所有人都低下了头，躲避着他那能杀人的目光。
新思路？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。
他们只会用自己那套跑断腿、磨破嘴的笨办法。
赵建国看着这满屋子的“精兵强将”，心里一沉。
他缓缓的坐了回去，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瘫靠在椅背上，眼神黯淡。
完了。
看来自己这身警服，真的要穿到头了。
就在一片死寂中，一个平静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。
“赵所，我或许有一个思路。”
唰！
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角落。
高博从座位上站起身，拉开了椅子。
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轻微的声响，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神色平静，走到地图前，年轻的身影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有些单薄，但那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，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异样。
吴志强抱着手臂靠在墙边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他倒要看看，这个除了会看档案，连跟人说话都脸红的书呆子，能玩出什么花样。
“说。”赵建国的嘴唇动了动，声音干涩，但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。
高博没有立刻开口。
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红蓝铅笔，转过身，看向众人。
“各位前辈，我们之前的侦查，是不是都集中在寻找‘鬼影子’是谁，他住在哪里？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这不是废话吗？不找他找谁？
高博微微一笑，手中的铅笔在地图上轻轻一点。
“我认为，这个方向，从一开始就错了。”
“我们应该换个思路。与其找他住在哪里，不如去找他最不可能住在哪里，以及他最可能在哪里再次作案。”
这话一出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低笑。
吴志强更是夸张的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高大才子，你这是在跟我们玩哲学呢？我们是警察，不是算命先生！”
高博没有理会他，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，声音平稳但很有力。
“我研究了五起案件的案发地点。”
他用铅笔，在地图上，将五个案发地点圈了起来。
“大家请看，这五个点看着很乱，但如果把它们连起来，会发现都在一个大概的圆形区域里。”
他用红笔，画了一个大圆圈，将五个红点都圈了进去。
“在犯罪心理学上，这叫‘舒适区’。是犯罪分子很熟悉，也让他有安全感的活动范围。他可能在这里长大，或者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。”
“舒适区”这个词，在场的人都没听说过。但看着地图上那个圆圈，他们又觉得，好像有点道理。
高博的笔尖，又移动到圆圈的中心。
“任何一个连环作案的罪犯，都不会把自己的住处安在作案区域的正中心。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西面受敌，很不安全。”
“同时，他也不会住在离作案区域太近的地方，因为那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。他会下意识的在自己的住处和‘舒适区’之间，留出一片安全的距离。这叫‘缓冲区’。”
说着，他又用蓝笔，在那个大红圈的中心位置，画了一个小一些的蓝圈。
“所以，我断定，‘鬼影子’的家，不会在这个蓝圈之内！我们在这个区域内的排查，都是在浪费时间！”
这番话让几个老民警心里一惊。因为他们之前最大规模的一次排查，耗费了上百人次警力的地方，正是高博画的这个蓝圈！
赵建国的呼吸急促了起来，他盯着地图，眼睛一眨不眨。
高博没有停，声音变得更加自信有力。
“一个连环罪犯，有自己的作案规律。他会在自己的‘舒适区’内，寻找容易下手的目标。五次作案，己经让他摸清了我们警方的反应速度和侦查习惯，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，作案频率会加快，作案范围也会沿着他熟悉的路径延伸。”
他的红笔从大红圈的边缘向外画出一个箭头。箭头指向一片老旧的家属区，那个地方警方从未关注过。
“所以，我推断，‘鬼影子’的下一个作案目标，很可能就在这个区域。时间，就在今明两晚！”
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高博这套听都没听过、但又好像很有道理的理论给震住了！
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站在地图前，拿着铅笔侃侃而谈的年轻人。
这哪里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子？简首像换了个人！
赵建国黯淡的眼睛里，重新亮起了光！
他看到了希望！
就在这时，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。
“简首是一派胡言！”
吴志强从墙边跳了出来，满脸涨红，指着高博的鼻子，声嘶力竭的吼道。
“什么舒适区？什么缓冲区？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，在这儿跟我们说书呢！你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！是纸上谈兵！”
吴志强完全听不懂高博的理论，但这不耽误他攻击。他只需要把事情引到“大学生不靠谱”这个大家都容易接受的点上。
“赵所长！同志们！我们现在只有三天时间！每一分每一秒都宝贵得不得了！我们是要靠两条腿去实地排查，还是听他在这里对着地图画圈圈算命？！”
“他这是在浪费我们宝贵的破案时间！是在拿我们所有人的前途开玩笑！”
吴志强的这番话很有煽动性。
果然，一些刚被镇住的老民警又开始动摇了。
他们面面相觑，眼神里的震惊再次变回了怀疑。
这套理论听着是挺唬人，可万一是错的呢？
把宝压在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身上，这风险也太大了。
“我觉得小吴说的也有道理，这事是有点玄乎。”
“是啊，画个圈就能破案，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？”
怀疑和议论声再次响起，会议室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对峙。
高博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，一边是吴志强咄咄逼人的攻击，一边是大多数人的疑虑。
但他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，看着吴志强，眼神淡然，甚至嘴角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。
赵建国坐在椅子上，一言不发。无论是吴志强的叫嚣，还是同事们的议论，他好像都没听见。
他的脑子里，只有高博刚刚画出的那几个圈，和那句斩钉截铁的预测。
高博清晰的逻辑和强大的自信，让他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，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路。
赌，还是不赌？
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交战。